暑热未退,读书以清心。顺手翻到乔松年的《后三峰草堂歌》,读到引言中“归就繁阴下,跂脚取凉,婆娑竟日,顿忘炎暑。”不由拍案叫好。乔氏所云“三峰草堂”就是今日乔园中的山响草堂,而乔园就在毗邻,何不前往消暑。

从西入口门厅进入,穿过曲廊沿竹林向南,过二分竹屋,顿觉阴凉,再循路向北拾阶而上至来青阁,俯瞰全园满眼青翠,然后从石林别径下行至蕉雨轩、午韵轩和文桂舫一线,稍作停留,放眼四望,美景尽收,更喜轩下有小池,池中有睡莲,色彩斑斓的锦鲤自在地穿行其间,炎热难耐的心忽地清凉下来,不由分享了鱼儿们的那份惬意和怡然。

从文桂舫过小桥沿小径南行,过莱庆堂折向东就来到了整个园子的核心景区,以月洞门为界,园林至此渐入佳境,刚刚一路欣赏的是2006年重修的,而此门以东,则是老园子,精华所在,也是整个园子里我最喜欢的地方。迎面的便是山响草堂,草堂面南坐北,檐下四面虚敞,轩廊相通。草堂正面有一副楹联:“韩潮苏海 陶菊周莲”,这八个字一下子使得这园子“郁郁乎文哉”!草堂正南面是一片假山湖石群,虽然不算大,但东有数鱼亭,中有三支石笋,西有歇山半亭,下有囊云洞,间以种植天竹、芭蕉、桂树、腊梅等四时花木,使得人乍一进入园子就觉得清香袭人、凉风扑面。山上更有一株桧柏拔地而起,虬枝盘拏,历尽沧桑,只剩一枝树干尚活,犹自枝叶苍苍。这株古柏迄今已有400年,与这个园子的建园时间刚好吻合,更增添了古拙之美。草堂之东还有一片幽静的竹林,风过处,竹叶萧萧。

乔松年所说的“归就繁阴下,跂脚取凉”处应该就是这里。乔氏是清道光年间人,任两淮盐运使期间,在泰州购置此园并更名为“乔园”。乔松年对这个私家园林是颇为钟爱的,他曾把这个园子和扬州园林做了比较,“后至扬州,见诸园亭丹雘精丽,结构玲珑,远出斯园之上,独无茂林古木,使池台乏韵,尘土侵入。”并且最终得出结论:“小园虽陋而嘉树可誉,青土苍官胜绮阁雕甍多矣。”正因为此,乔松年才有感而发作《后三峰草堂歌》,并“刊诸於壁间以谂来者”,也就是要让后来者知道。如今,时隔140多年之后,我这个“来者”,在他当日“跂脚取凉”的繁阴之下,看着他当日徜徉其间、流连欣赏的古柏石笋、草堂亭阁,仿佛也体会到了他当日“婆娑竟日,顿忘炎暑”的那份自得和闲适。

乔氏后来离泰后做到苏州知府、安徽巡抚等职,是这个园林历代园主中官位最高者。他在泰时交游地方文人雅士,名流之间唱和吟咏颇多,因而乔园一时名声大噪。新中国成立后,地方政府依园改建成乔园招待所,前后经营50多年,因而泰州人都习惯了称它为“乔园”。

而我更愿意呼之为“日涉园”,让我们把目光往前追溯到明代万历年间,也就是距今420年左右,园林的第一位主人——太仆寺卿陈应芳告老还乡后,倚其祖父老宅而建这个园林,取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中“园日涉以成趣”句意而命名“日涉园”,更能体现主人的志趣所在。但日涉园最盛时却不是初建时,而是到清雍正年间辗转至高凤翥所有之时。这个园子在高氏手上经营最久,历经雍乾嘉三朝。高氏的家业财力与文人造诣使得日涉园在他的苦心经营下,文化品位和造园艺术都得到了提升,有皆绿山房、绠汲堂等十四景之盛。高还多方寻购得石笋三支,增立在假山湖石中,并将园名更改为“三峰园”。

时常地,我会痴坐在草堂前的石凳上,桂树婆娑下,竹林萧萧中,四下里静谧无人,遥想400多年前陈应芳栽植那株柏树时的情形,推测高凤翥180多年前指点匠人如何在湖石上安置石笋的景象,每每不得不感慨时光倏忽飞逝,那岁月的留痕,分明就在这不知不觉中老去的古柏枝头,就在这越来越斑驳陆离的石笋之上。而我与乔园亲近的这三十多年,只不过是岁月长河中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间。

30多年前,那时我还在读大学,我家恰巧搬到乔园北侧的殷家巷,住在巷子最南头的一个单门独院,在院子里的台阶上,稍稍仰首便能看到南边乔园的一角,后来才知道那是乔园最北边最高处的松吹阁,我家便是地道的乔园“北邻”了。那时乔园的主要功能是一个招待所,让人都忽略了它还有一个典雅幽静的园林藏在“深闺”。

25年前,税东街扩建,我们这一片都拆迁了,也掀开了遮蔽在乔园“玉容”上的半幅面纱。如今乔园北门迎街竖立的石牌坊这个位置,大抵就是殷家巷的北入口处。我结婚成家后,搬到一路之隔的税西街,又成了乔园的“西邻”。我和先生两人时常到乔园里转转,如同访问故交似的,那时都还只有个老园子。

18年前,原来乔园招待所的功能全部剥离撤出,从老园子向西向南,相关方面据清代周庠《三峰园景图》所载对园林的八景进行了恢复修建。这次重修花了不少工夫和投入,细节也很考究,且处处有书香墨染的匾额题联,乔园终于能够走出“深闺”,一展玲珑优雅的姿容。

巧的是,在新乔园修复不久,我的家又搬到打笆巷南头的小区,距离乔园南门不过数百米之远。我和女儿成了乔园的常客,休息日经常到午韵轩和文桂舫给池中的鱼儿喂食,在园子里消磨盘桓许久。冥冥之中,我们一家仿佛与这个园子有缘似的,三番几次在它周围落脚安身,让我有了亲近它的足够理由。不知不觉,乔园仿佛成为手心里丢不下的一枚清凉而又温润的碧玉,成为心头上放不下的几缕牵念,多时不见,甚是想念。

更何况,泰州建市设区之初,乔园还曾一度作为政府办公要地,因工作缘故,不知多少次,我们在这里,忙会开会,步履匆匆,留下过忙碌的身影。后来,多与文事打交道,无论是陪同“红粟诗会”的诗人们踏歌海陵,还是接待海内外的友人们寻根问祖,乔园都是必访之地。我想,乔园不仅是如我一般的泰州人的牵念,还是很多从泰州走出去的人们,甚或是到泰州来工作过、交游过、停留过的人们的牵念。68年前的那个三月,回乡演出的梅兰芳先生曾经下榻在乔园的因巢亭,春天里的乔园,想必亦曾是梅先生怀乡梦里的一帧牵念吧。

如今的乔园,不仅为泰州人所熟知,更以“淮左第一园”的美誉吸引了八方游客,成为国家4A级景区,2013年又从省文保升格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欣喜之余,又不免觉得有未成“完璧”之憾。我们期待着,这个古朴典雅的园林何时能东拓至打笆巷,为之添上一个美妙的收尾,使乔园成为古城泰州掌心里的一枚精美的“完璧”,成为更多人心中不舍的牵念。

作者单位:中共泰州市海陵区委统战部